初到恩和那日，我趕了一整天的路，坐了火車轉了兩趟巴士，最後巴士把我放在村子路口，一路拖著行李走了四公里才找到落腳的青旅。一進房門的第一個感觸就是，飢腸轆轆。隨意洗把臉和下鋪床的女孩們聊天，就見她拎著一個比臉還大的“列巴”（俄羅斯語，麵包的意思），香氣逼人，我餓得急問這哪買的啊？
“就在那前頭，順著這村裡唯一的一條馬路走，別走出村了，就在鄉公所前，小馬場旁的列巴房。”
二話不說，再披上外套錢包就趕緊出門，不遠大概就快一公里的路，找到剛出爐的小包房，和裡頭的阿姨打聲招呼，買了一個香噴大列巴。隨口問了隔壁小馬場的事情，阿姨向外頭一名年輕男子呼喊幾聲，便甩個手勢要我過去便行。
“一趟上山下山，騎馬一百，大概一個多小時。”年輕馬伕說。
這個年輕的小馬伕，皮膚深色，看上去就不是漢人，口音偏北方，個子嬌小體型瘦弱。我拎著熱乎呼的列巴，在馬伕幫忙下，蹬上我的馬，兩隻腿開心亂晃，硬是要年輕的他和我聊天。果然，馬伕是個道地蒙古人，從他認為難懂的漢語開始聊起，我們取笑彼此說的那一口不道地的北京腔，但還好都說得通，也沒什麼大礙。
然後他話匣子一開，開啟了那片他故土的草原景色。六歲就會自己上馬，十幾歲就在那達慕大賽中拿過第三名的好成績，趕牛放羊都在馬上度過。遊牧民族的食衣住行其實和草原上生物離不開關係，夏衣冬衣就那幾套，都從羊身上來，鋪毛的內襯衣物一直到鞋子都是。夏天是涼爽的織布，每一個幾何形狀都有不同意義。我們聊到這話題時，他身上穿的其實是極普通常見的格紋襯衫，我問他，你會穿蒙古傳統的衣服嗎？
他拉起自己身上那件上衣，哭笑不得的臉說，“這是別人的衣服，我有帶自己的衣服，但他們讓我穿這些，我從外蒙來內蒙時帶了自己的衣物，全都被海關扣留，我都不知道為什麼！？”
“你從外蒙來的？”我問。
“是啊！我父親帶我們過來的。來了之後的生活跟以前真是差多了！我們可從來不知道，原來牛這麼值錢！？”他說。
我們一路慢騎著白色溫馴的馬兒，聊著聊著就上了山，俯瞰整座小村風光，近傍晚的風稍大，我說我想下馬吃列巴，圍好圍巾後，我剝了半個列巴給他，我們坐在草皮上繼續關於遊牧的話題。
“只有漢人才曉得要把牛羊拿去賣。蒙古人誰曉得啊！不就是沒肉吃時宰來吃嗎？我們喝牛奶，也做成酸奶，釀馬奶酒，配羊肉牛肉，誰吃蔬菜啊！”他濤濤說著。
我笑著聽他說話，覺得一切都太有畫面，也太有趣了，於是我說“漢人就是滿腦子生意生意的，對吧！”
“是奸！”他立馬回應我。
我想那天傍晚我的笑聲應該響徹整個山谷！
列巴吃得差不多，他趕著催我上馬，說著“我不是要趕你回村，是這裡的山上夜晚很危險，有熊也有狼，天要是真黑了，連馬都會怕！”
我騎馬騎不慣，加上山上吹風吹得頭疼，於是我們一起牽著馬走下山，一路上我問著要上哪喝馬奶酒，他搖搖頭說“海拉爾肯定有，只是都不純，你要喝來我草原的家喝吧！我只打算來這裡七天就回去了。”
“你家多遠啊？”我動了念地問。
“就騎個馬大概七個小時就到了！”他偏著頭算。
騎馬的路線跟我這個城市孩子想得當然不同，那是只有方向沒有路的一種概念，腳踏著實地，馬蹄橫過草原，天蒼蒼地茫茫，家在過了這個山頭的後面。他說的那樣距離，彷彿山頭不大，家也不遠，整片草原都是他的草場，隨地可歇可憩。
我實在很羨慕他擁有那片水草豐美的一片天光。他所謂的家，沒有門牌地址，每一年各家的草場都會置換，那是夏季放牧的範圍，冬季草場是用來收割過冬用的牧草，也是每年都會輪替。今年他的“家”在這，可明年就不是了。
於是我感概地說，“我是沒辦法上那片草原，去你家喝馬奶酒了。”
他笑著樂觀地回我，“你要是真的來了，蒙古人很好客。你得我家喝完，再去另家喝，不喝還不行呢！”
我們相視而笑。
走回村裡，回到馬場，遇見另個蒙古男人。應該是馬伕的朋友，他們用蒙古語互相打招呼，那男人高大壯碩，對我側眼而笑，並朝我走來。他熟練地拿出手機說著一口非常標準的漢語，“美女，留個微信吧！”
還沒來得及回應他，他就發現我回程時沒騎在馬上，於是他轉頭問年輕馬伕說“怎麼不一起騎在同匹馬上回來呢？”
我的小馬伕搔搔頭，“人家姑娘第一次騎馬，肯定不習慣馬，你別跟她收整趟的錢，我還沒見過這麼能走路的城市姑娘。”
那晚天幕被夕陽拉著走，新月在另端悄然稍起，走回青旅的路上我想，一個人旅行肯定是危險，但這不是用來放大恐懼的理由，相對的，是我們用來評估自己的能耐，以及隨時保持警覺的能力。一個人的善與不善，惡與不惡，並不是透過一件事情來張顯或定義，而是他願不願意一直用“善”的那面向著你。
回來之後，我一直想不起他的名字，卻老是想起關於Ｊ的記憶，他和他有太多共通點，最大的相同，應該就是，特別善良。
自 20161113
留言列表
